王夫之说,“欲成天下之务,必详其理”,即实现优良的治理,需要先明白治理之道。王夫之理想中的治理之道,不是表现为君主以一人之力之智“与天下斗捷”,而是建立一种接近于“虚君共治”的权力框架:君主在这个权力构架中“端拱于上”,统而不治,具体的治理权划分为四块:冢宰负责选举,宪臣负责监察,廷尉执掌司法,宰相则主执政大权。四者各司其职,各行其权。这样,“以求俊乂(才德出众的人才),冢宰公而侧陋(出身卑微的贤才)举矣;以察官邪,宪臣廉而贪墨屏矣;以平狱讼,廷尉慎而诬罔消矣;以处危疑,相臣忠而国本固矣”。意思是说,在这一分权构架下,冢宰秉公,则即便是出身卑微的贤才也会被发现;宪臣廉正,则贪墨的官吏会受到抑制;廷尉审慎,则司法得以保持公正;宰相忠诚执政,则国家得以安宁。这样,君主只需居中监督、督促这四条权力分支的工作,则“垂旒纩而坐”便可治理天下,用不着密奏制,也用不着微服私访。
当然这个“虚君共治”式的权力构架的运行,也需要有一个通畅的信息系统提供支撑,王夫之说“欲通天下之志,必达其情”,便是这个意思。那各地的信息该如何反馈到朝廷的权力中枢?王夫之设想通过合理的科层制度来完成下情上达:“听乡保之情者,邑令也;听邑令之治者,郡守也;听郡守之政者,藩牧也。因是而达之廷臣,以周知天下之故”。在信息技术落后、民意表达机制也不发达的明末清初,王夫之寄希望于科层制是可以理解的,我们不能要求他在十七世纪的中国就能设想出互联网和代议制。
但科层制又具有内在的信息过滤本能,信息在科层制的传递过程中难免会被变形、遗漏、注水。也正因为此,旧时有作为的君主才想以微服私访相补救。现代政制则通过设立代议制来救科层制之弊。十七世纪的王夫之虽然还想象不出代议制,但与他同时代的黄宗羲已经有了这样的阐述:“天子之所是未必是,天子之所非未必非,天子亦遂不敢自为非是,而公其非是于学校”;而且,“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”。在黄宗羲的设想中,这样的“学校”显然不仅是教育机构,而是作为传达民意、发表天下公议、并具有立法权威地位的机构,可以说已具备近代议会的雏形。将黄宗羲所说的“学校”补充进前面王夫之勾勒出来的分权构架,便是一个宪政性的政体了,跟孙文所设计的“五权分立”政制居然条条合辙,不知孙文当初是不是从王夫之的设想获得灵感。
至此,我们才可以完整发现蕴藏于王夫之《论宋太祖微服私访》中的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