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莲瓣罹殃】
缠足之风盛行于中国,几于无地不然。推其矫揉造作之苦,肉糜骨折,几历寒暑,始克有此金莲之瘦削。稍有人心者,莫不怜之悯之。是以泰西士女前在博物院中设立天足会,绘图演说,劝诫华人,冀得从此返其天真,不致备受折磨之残也。而孰意倭子竞全无人心,非惟不加怜悯,反从而凌虐之。呜呼,此尚得以人类目之哉!客有自牛庄来者,谓该处自被倭子侵占以来,百姓遭难甚惨。而最足令人发指者,则倭子每选民间妇女之莲步姗姗者,勒令解下缠帛,跣足工作,而将绣鞋悬于襟间,以作雪茄烟袋。一时雪肤玉骨不良于行,类皆徘徊歧路,甚有被倭子之鞭笞者。虽铁人,亦为之下泪。无怪俄、德、法诸国,皆为之仗义而起也。
恰是急于抹掉这种耻辱印记的强烈冲动,才使得作为中国近代化运动之一的戊戌维新,被抹上了一笔“妇女解放”的重重油彩,尽管里面只是男人在张罗解放女人的脚,而被解放的女人对此并不热心。运动中人把“不缠足”上升到“保种”的高度,其实只是运动展开后的一种夸张性思索的结果。当然,作为运动的副产品,传统士大夫嗜痂成癖的“品莲(欣赏小脚)”性意识也受到了冲击,不仅维新人士视之为“轻薄猥贱之事” (梁启超语),就是开明一点的士人,也再难以以此为荣。在羞惭缠足习俗现象同时,对造成这种现象的心理也感到了羞惭。毕竟中国男人也是人,不仅历史不断有人对此恶俗表示不满,对女子的境遇感到同情,就是那些有“莲癖”的人,其实也知道缠足的过程相当残忍和不人道。自西方基督教大规模登陆以来,中国人尤其是士人对洋教在中国的行为做了地毯式轰炸的抨击,但就目前能看到的几千份揭帖来看,竟然没有发现反击教会提倡不缠足的,好像大家有意约好避开这个话题似的。这种缄默说明缠足这个疮疤一旦揭开,中国男人实际上很难正视里面的不人道,连回击的勇气都没有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作为大张旗鼓向西方学习的戊戌维新,提倡不缠足,第一次大规模公开地用西方人价值尺度(包括审美尺度)移风易俗,的确开启了波及社会生活层面的启蒙,所以说,戊戌变法不仅有西学东渐面且也有西俗东渐的内涵。显然,从后来的历史进程看,西俗东渐的推力更大,势头更猛。